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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觀點︱王卓 劉小莞:元宇宙:時空再造與虛實相融的社會新形態

發布時間:2022-09-28

觀點  | 王卓 劉小莞:

元宇宙:時空再造與虛實相融的社會新形態





2021年元宇宙爆發,成為社會各界焦點。在國內外討論中,如何界定元宇宙,如何描述元宇宙的特征,眾說紛紜。元宇宙的發展,模糊了虛擬世界與現實社會的邊界,改變了傳統社會的互動方式與生活方式,出現互動操縱性、文化符號泛濫性增強等問題。傳統的時空邊界在技術碾壓下同時擴展升維。空間距離在元宇宙裏被弱化的同時,信息資源可達性差異又造成巨大的數字鴻溝。元宇宙的衝擊在孕育社會風暴的同時,也給人類社會帶來巨大的機遇。元宇宙的多重性無處不在。剖析元宇宙社會互動機製,保障元宇宙空間信息資源與數字技術公平,堅持元宇宙實踐中人的主體性,構建以行為主體為中心多元參與治理原則,是新冠疫情流行下人類社會正在遭遇的數字技術掀起的浪潮。





作者介紹

王卓: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劉小莞:四川大學國際關係學院、中國西部邊疆安全與發展協同創新中心博士研究生


原文載於《社會科學研究》2022年第5期,注釋從略


2021年3月,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要求加快數字化發展,建設數字中國。雲計算、大數據、物聯網、工業互聯網、區塊鏈、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被列為數字經濟的重點產業。近期,超乎想象的元宇宙引爆了互聯網並延伸至各領域,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與各種資本的追捧,也引發學術界的熱烈討論。然而,作為一個新的社會爆點,社會學視角下的分析和研究並不多見。從元宇宙誕生到現在,元宇宙的場景不斷細化與深化。元宇宙不再局限於娛樂、商業、教育、信息、社交等領域,其涉及範圍十分廣泛。而元宇宙在這些領域和範圍的互動已然形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社會樣態。


本文擬以社會學視角審視元宇宙,結合元宇宙相關研究文獻與生活觀察,探索其呈現的社會影響和孕育的社會風險,以及麵對這些影響和風險應有的思考與策略。從理論對話出發,本文有三個立論基礎:一是將元宇宙視為人類建構並與自然宇宙相互作用的生活世界;二是從元宇宙的擬時間性與擬空間性出發,討論元宇宙的時空特征,即時空邊界模糊與再造的數字表象空間;三是根據社會結構與社會交往理論,將元宇宙界定為虛實相融的人類社會新形態,即元宇宙社會。


一、元宇宙的緣起、內涵與特征

(一)元宇宙的緣起

元宇宙(Metaverse)一詞並非新造。1974年的《龍與地下城》(Dungeons and Dragons)與1975年的《洞穴探險》(Colossal Cave Adventure)被視為元宇宙的史前敘述。中國科學家錢學森早在1990年便將“Virtual Reality”意譯為“靈境”,用以指代同現實世界相對應的虛擬空間。1992年,美國作家尼爾·史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科幻小說《雪崩》中首次提出元宇宙概念,描繪了人們通過化身在虛擬世界中實現社會交流的情景。在以後的作品與遊戲創作中,這樣的虛擬平行世界不斷湧現。例如《黑客帝國》中的“矩陣”與《頭號玩家》中的“綠洲”。元宇宙這個概念也吸引了各式各樣的資本。2020年以太坊鼓勵使用者獲得和經營虛擬資產。2021年,網絡遊戲公司羅布樂思(Roblox)“元宇宙第一股”上市,引爆投資熱潮;紮克伯格將Facebook命名為Meta,並宣布進入元宇宙;微軟以687億美金並購動視暴雪。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在加速非接觸式文化形成的同時,也加速了社會的虛擬化進程。虛擬演唱會、虛擬教育、虛擬金融、虛擬學術活動、虛擬創作等典型事件更加觸發了人們對“元宇宙”的期待與關注。


(二)元宇宙的內涵與特征

元宇宙的定義至今仍未有一個相對統一的界定。21世紀初,由於各類虛擬現實技術的進步與“虛擬世界”遊戲的流行,相關研究中“元宇宙”逐漸成為虛擬現實的具體技術的統稱。近些年,主流觀念對“元宇宙”的描述逐漸由分散、具體技術方向,轉向整體、抽象的“世界觀”的定義。從字麵含義看“Metaverse”,“Meta”即“元”,是“超越”“超級”的意思,表示一種更高的、超越的狀態;“Universe”即“宇宙”,是“世界”的意思,表示全麵的、廣泛的存在。根據維基百科對元宇宙的解釋,元宇宙也稱為後設宇宙、形上宇宙、元界、超感空間、虛空間,被用來描述一個未來持久化和去中心化的在線三維虛擬環境。


隨著元宇宙被國內學者所關注,其概念也不斷被提及。比如,聶輝華和李靖認為元宇宙是一個與現實世界平行的且與現實世界實現互動的虛擬世界。方淩智與沈煌南提出元宇宙是人類社會信息化進程和網絡虛擬化進程的一個必然的趨勢,是信息網絡技術發展的最終階段。喻國明與耿曉夢從數字傳播學角度出發認為元宇宙是一個集成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所有數字科技成果於一身的終極數字媒體。從技術視角來看,元宇宙是指依托互聯網、信息技術、虛擬仿真技術、數字技術等構成的一種沉浸式體驗的互聯網新形態。元宇宙由百思(BASIC)架構而成,利用增強現實(AR)、虛擬現實(VR)和互聯網(Internet)等技術,把現實元素投射到虛擬的線上空間。在該空間裏,用戶以數字身份進行交互的同時,體驗與真實世界相似的感受。因此,元宇宙是數字虛擬技術革命的成果,本質是數字虛擬世界,指代一個持久化的網絡虛幻世界,被譽為“互聯網世界的夢想未來”。而從更宏觀的視角看,元宇宙不隻是網絡發展的新模式,更是未來人們生活的新場域。它的發展對人類社會將帶來巨大影響,甚至塑造人類生產生活的新方式與新思想,是一種基於二維世界的具有三維屬性的新的社會形態。


作為一種社會新形態的元宇宙具有什麽樣的特征?從元宇宙的形成和構造看,Beamable公司創始人提出構造元宇宙的七個層麵為:體驗(Experience)、發現(Discovery)、創作者經濟(Creator Economy)、空間計算(Spatial Computing)、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人機互動(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而Roblox的公司CEO David Baszucki提出元宇宙的八個基本特征:身份(Identity)、朋友(Friends)、沉浸感(Immersive)、低延遲(Low Friction)、多元化(Variety)、隨地(Anywhere)、經濟係統(Economy)和文明(Civility)。國內學界從多學科視角出發,認為元宇宙的社會結構與傳統世界相比具有顯著的數字化特征。在數字化特征下,趙國棟等認為元宇宙有五大特點:沉浸式體驗、創造、社交網絡、經濟係統、文明形態。李洪晨等認為元宇宙的特點包括經濟、法律和服務係統穩定,社交性強,高度開放自由創作,現實般沉浸體驗,新技術整合。肖超偉等認為元宇宙的構造需要滿足“身份、沉浸、自由、經濟係統”四個條件。向安玲等人將元宇宙的核心特性總結為:時空延展性、人機融合性及經濟增值性等三個方麵。


本質上看,元宇宙的集成概念包含未來技術與社會體驗兩大要素,前者作為底層技術為元宇宙奠定了基礎性支撐,在可延展、可融合、可觸達三元架構下,形成新的認識發生論和以交互導向為主的場景入口;後者則從結構性搭建的視角重塑生態平台上的各組成要素。朱嘉明認為在“元宇宙”的世界裏,“元宇宙=創造+娛樂+展示+社交+交易”,人們在“元宇宙”中實現深度體驗。楊慶峰認為元宇宙空間並不是現實應用場景的平移,而是具有其獨特屬性,如層級性、虛擬性、交互性和扁平性。喻國明認為元宇宙是一種虛幻與真實高度互聯且由閉環經濟體構成的開源網絡平台,具有四個內核屬性:與現實世界的同步性與高擬真度;開源開放與創新創造;永續發展,以開源開放的方法運營並無限期地發展;具有閉環運行的經濟係統。


元宇宙作為與傳統現實世界和單一虛擬世界都不相同的新事物,它的爆發也引起了學界對其某些特征的擔憂。其中最重要也最具風險的是其沉浸性以及來自現代性危機的根源。元宇宙作為賽博空間的一種形式,虛擬交往根基於主體的想象力,發生原理在於深度沉浸。在全身沉浸中,絕對的現實摧毀了它自身,走向絕對的虛無。所以,必須在以人為本的原則上控製與應用元宇宙沉浸性技術的發展。


綜言之,元宇宙包含許多值得研究和關注的特征。元宇宙本質為科技的發展,科技本身並無利弊,但是對它的運用妥當與否,會對社會產生全麵且深遠的影響。基於此,本文主要討論三個方麵的問題,一是元宇宙的塑造動力,二是元宇宙與現實社會的關係,三是元宇宙的社會影響及應對策略。


二、塑造元宇宙的動力要素

(一)動力因素:技術、人性、資本與社會環境

與霍金所討論的自然宇宙完全不同,元宇宙是“人造物”。其建構與技術、人性和資本三重動力密切相關。首先,技術是形成元宇宙的直接動力。元宇宙本質為一係列數字技術和硬件技術支持的、人類生活深度介入其中的虛擬世界及生存願景。換言之,數字技術的發展牽動並形塑著元宇宙的發展樣態與水平。其次,人性是形成元宇宙的基礎動力。人性體現為人的社會性,新冠肺炎疫情流行大環境下人類社會的可交流性被禁錮甚至切斷,這要求人類進入“無接觸溝通時代”——元宇宙時代。人的社會性是推動元宇宙建構的重要基礎。再次,元宇宙作為數字化大遷徙加速的結果,其背後的資本巨頭是建構元宇宙的間接動力。元宇宙不隻是一個虛擬世界,更是一個“投資世界”。由於新技術對資本在舊領域競爭障礙的減少和資本逐利新疆域的誘惑,資本紛紛湧入元宇宙,推動了元宇宙的構建。


元宇宙動力因素不僅包含形塑其特征的動力,而且涉及使元宇宙麵世與爆發的動力。元宇宙由技術、人性和資本以及各種社會群體共同建構並迅速爆發並非偶然。人類對精神空間的追求是永恒的,虛擬一直是人類文明的底層衝動。人們正在經曆從使用價值到符號價值的轉變,尤其是在疫情流行環境下,不斷擴大的網絡活動促進了元宇宙發展。風險社會的不確定性以及人們對現實社會生活的厭倦而選擇躲避進虛擬空間,也促進了元宇宙的發展。除了人類對精神世界永恒追求與風險社會環境等因素,元宇宙的出現也是全球化危機與現代化困境的重大突破點。深言之,導致此兩大困境的一個重要致因是人類對新資源的持續追尋。一方麵對自然資源的追尋,要求人類探索宇宙新世界;另一方麵對社會資源的追尋,包含了物質資源與精神資源,而精神資源可開發於數字孿生世界與精神世界,即元宇宙世界。元宇宙可實行性、可能性與必要性造就了它的爆發。除了上述建構元宇宙的動力因素,元宇宙塑造還受一些實踐場域內的主體性因素影響。


(二)實踐動力:人的主體性與身體地域性

元宇宙的塑造實踐過程,本質是人為的力量與權力的博弈。元宇宙不僅是一個由技術支撐的與真實世界連接的虛擬空間,也是社會生活線上化的無限延伸。數碼社會學理論認為科技的影響其實是一個社會建構的過程。科技的發展離不開人與社會,包括經濟、文化、政治製度等在內的所有社會因素都會形塑一項科技的發展和應用過程。所以,當cq9电子平台思考一項科技問題時,必須將社會因素納入其中。關於元宇宙存在與否的議題,科技資本圈及其群體高談元宇宙的未來,同時也有別的社會群體反對鼓吹元宇宙。比如,劉慈欣強烈懷疑元宇宙存在的重要性,並指出元宇宙就是極富誘惑力、高度致幻的“精神鴉片”,擔憂人們沉浸於虛擬世界而固步自封。這是不同社會行動者對於科技未來的博弈與對抗。元宇宙最終將使社會發展成什麽樣態,其實是社會衝突的結果。


在元宇宙建構中,若由數字資本、技術寡頭控製其發展方向,則元宇宙很可能成為數字極權主義與反烏托邦社會的溫床。若任由技術自然發展,人類很可能遭遇“技術的反叛”——人類社會的社會性、公共性與現代性都被感官的極致沉浸導致的虛無主義與相對主義所占領。元宇宙的實踐過程要求cq9电子平台控製與選擇技術的發展,並期待人始終為人類社會的中心而非技術為人類社會的中心。


在元宇宙的發展過程中,人的實踐主體性值得高度關注。劉少傑認為,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是信息化時代社會實踐的三種基本形式。數字化實踐中,人的主體性逐漸在對數字技術的讚揚中被淡化;網絡化實踐中,人的實踐主體地位與主體能量大幅提升;智能化實踐中,人的主體性看似被智能技術替代,實則是以機器為中介從個體主體向人類主體升華。所以,麵對數字化、網絡化與智能化的發展,cq9电子平台必須堅持人的實踐主體性原則。否則,人類一旦失去實踐主體地位,將變成人類實踐的異化,元宇宙世界最終成為虛無。


元宇宙交往主體的身體地方性會建構元宇宙數字表象空間的複雜矛盾。身體是元宇宙不能脫離現實的根據,身處地方空間的主體在特定的集體表象中進入、體驗、評價、製造數字表象,並產生海量信息下的群體分化與多元價值差異,從而導致集體表象的特殊性與排他性在數字表象的交會中發生複雜衝突。因此,元宇宙的多主體實踐過程要求cq9电子平台堅定人的主體性,重視主體的地方性,並將增進公共利益與社會福祉作為建構和完善元宇宙的最終使命,從而塑造一個為人類謀幸福的元宇宙,而非技術或者資本主宰的元宇宙。


三、元宇宙:時空再造的表象空間

由技術、人性、資本與社會性等動力因素建構而成的元宇宙對現實社會進行了時空再造。下文將從三個方麵闡述元宇宙與現實社會的時空關係,一是元宇宙的革命性與公共性,二是元宇宙的空間性與領土性,三是元宇宙的曆史性與社會性。


(一)產業革命:元宇宙的革命性與公共性

有研究認為元宇宙本質是一場新的產業革命。元宇宙不屬於基礎研究的突破,不是對自然界本質的新“發現”,所以元宇宙不是科學革命。元宇宙創造了還沒有的事物,“發明”了具有顛覆性的技術,有可能推動生產技術的巨大進步,進而改變人類生活方式。由此判斷,元宇宙大概率會演化為技術革命,信息技術的迭代及其與高智能技術的結合將催生出全新的產業模式,甚至會引起社會形態的改變。元宇宙的產業革命性又要求其具有促進社會發展、穩定社會秩序、增加社會福利、提升社會福祉的作用。簡言之,元宇宙的發展承載了公共性需求,它無法回避公共性的建構與實現。但是,元宇宙構建初期僅呈現出微弱的公共性。盡管在疫情影響下,元宇宙關注可交流性以恢複社會生活,然而其主要任務並不是完善公共性。作為智能數字技術的集成者和以謀利為主要目的的數字企業,其公共性也相當微弱。如果不加強元宇宙的公共性特征,它將被技術與資本擺布,陷入惡的“正反饋”場域。由於建構元宇宙的動力差異,每個利益群體的行為目標與價值取向紛繁複雜,這些差異化要求公共性來規範與避免消極化“熵增”。


在此意義上,麵對元宇宙的革命性與公共性特征,必須警惕技術與資本對公共性的削弱,並加大對其革命性所帶來社會問題的剖析以及政府對元宇宙建構的引導與監督。


(二)目視王權:元宇宙的領土性與空間性

在領土性上,麻國慶認為元宇宙是利用在線空間共享、VR與AR等技術實現虛擬與現實結合的世界,同時也是人類設計的一種新的文化製度——滿足自由、公平、無限交流。元宇宙為人類打開新的可能世界,同時也因極致的現實倒置、“增強現實”的遮蔽可能導致原初現實的隱退。元宇宙具持久性、去邊界性、即時性、主體性、經濟性與廣泛性等特點,而這些特性基於元宇宙的空間性與領土性。現代城市是視覺稱霸的空間,社會環境對感官傾向有著深遠影響。由此,元宇宙的產生反映了空間對王權的目視。領土性是一種空間與社會互相關聯的手段,也是社會權力的地理空間的主要表現。元宇宙的領土性與元宇宙的權力體係,以及其與現實世界如何結合息息相關。自工業文明以來,人類逐漸在生態環境中占主導地位,並利用資源改造環境,導致人類為爭奪資源而產生戰爭和權力集中。在信息時代,人類借助互聯網和物聯網打破封建邊界和傳統疆域,利用技術獲得資源,進而導致全球環境治理中的矛盾與衝突。元宇宙的出現更是突破民族與國家限製,以星球思維超越人類世界,讓人類曆史與地球曆史和自然曆史形成真正對話。


在空間性方麵,一方麵元宇宙作為社會中人與物產生聯係、相互作用的場域和結果,屬於空間的範疇。Lefebvre提出了空間生產學,“空間”不應是各客體產生關係的容器,而是一種關係的結果。空間並不是固定的物質空間,而是一種社會活動的產物。因此,從關係空間的視角出發,元宇宙即為一種人工建構的關係空間,而其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是相互依存與相互影響的關係。肖超偉等認為,根據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的互動關係可以將元宇宙分為數字孿生型、增強現實型與完全建構型。數字孿生型是指在虛擬空間中完成對現實空間的直接複刻,在虛擬空間中動態地呈現物理實體;增強現實型是指基於現實空間的真實位置,在虛擬空間構建新的數字信息;完全建構型是指通過計算機技術構建一個全新的、獨立與架空的虛擬空間。布迪厄的空間化場域理論指出,場域既是一種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也是一個由客觀關係構成的係統。元宇宙作為一種新場域,它的場域結構是由各種資本決定的客體位置形成的客觀關係空間。在某種程度上,它的空間關係是現實空間社會關係的再生產與映射。另一方麵,元宇宙不隻是關係空間,更是一種數字表象空間。劉少傑認為數字表象的開發利用為元宇宙形成提供了有效途徑。元宇宙通過生動的數字表象吸引了人們的關注,並刺激了參與者的持續興奮,從而生成元宇宙中的數字化的集體表象。塗爾幹指出社會活動與集體活動是感性認知,是以集體表象為紐帶與核心。尤其對於基層社會,這種集體表象更為重要。然而,集體表象是地方表象,具有特殊性與多樣性以及邊界性與空間性。相比之下,數字表象超越了地方、邊界與群體,所以形式上具有普遍性。但是,當數字表象與地方性的價值相結合時,它便具有了內容上的特殊性與多樣性。不同於宗教的隔離現實、遠離社會的神學表象與精神世界,元宇宙是一種融合進入現實的數字表象。麵對這種情況,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的狀態下,cq9电子平台更應該關注集體表象內部矛盾,以及集體表象與數字社會的矛盾。


(三)時空再造:元宇宙的曆史性與社會性

時間和空間是社會事實的存在形式和人們認識社會事實的基本框架,隻有在時空關係中才能對社會現象形成清楚認識。時間和空間是現代社會生產和生活的構成性要素,社會時空不僅是建構社會理論的核心範疇,也是理解現代社會的重要視角和方法。元宇宙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時空觀,具體體現為時間的三重性拓展和空間邊界的模糊與融合。從一定意義上講,元宇宙對人類世界進行了時空再造。


一方麵,元宇宙具有擬時間性。首先,元宇宙能夠運用虛擬技術重現公共曆史事件與個體記憶事件。其次,元宇宙能夠擴充現在。人們在元宇宙行動時,能擁有多個化身,可以根據自身喜好改變化身的性別、年齡、種族、階層等,充分體驗生活與生命的多樣化自由。再次,元宇宙不僅能夠再現曆史,也能夠刻畫未來。運用技術與經驗,元宇宙中的人能在虛擬空間見證各種未來的可能性。元宇宙能從曆史、現在、未來三個維度拓寬人們對時間的概念,這對生命有限的人類個體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機遇。


另一方麵,元宇宙的擬空間性使得其空間邊界模糊與融合。關於元宇宙對現實空間的影響,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距離消亡論”,認為元宇宙的信息傳輸技術打破了原有的距離障礙。這會逐漸減少地區間的差異,使得傳統區位重要性降低,最終導致現實空間異質性減少。有實證研究認為互聯網設施有利於縮小人均收入差距並且提高區域融合速度。二是“空間重構論”,認為虛擬空間在瓦解部分過去時空關係的同時,不斷與現實空間產生交互並重構新的空間關係。在空間的社會關係方麵,元宇宙的發展會加速個人與本地社區關係的瓦解,社區的構建很可能從地域相同向興趣愛好與利益相關等轉變,形成超越地緣關係的趣緣社區和利益團體等。“虛擬社區”成為人們積極參與的廣闊空間,社區生活由此而進入了空前活躍的時期。新的虛擬社區將逐漸代替傳統社區,“興趣社區”等新型社區將會重組而成。而現實中社區關係變得微弱,很可能導致空間隔離與分異問題。為此,應加強網上溝通和網上交流,以實現互聯網時代的社會治理。


從更宏觀的視野來看,元宇宙還會導致新的城市關係,如大型城市的中心性加強,小型城鄉緊密聯係削弱等。在全球性、信息化發展的年代,大型城市在網絡空間結構中的關注度已變成評價城市中心性的一項指標,是國民經濟能力、對外開放程度與底蘊等因素的綜合體現。城市的互聯網實力與地位更為重要。大型城市因為同時擁有更豐富的文化活動與互聯網基礎設施,流量會湧向中心大城市,導致中小型城市與相鄰城市間聯係減弱,城市的虹吸效應更加顯現。這意味著雖然空間距離弱化了,而現實中各個城市之間的“數字鴻溝”、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群體之間的“數字鴻溝”所帶來的隔閡卻被強化。雖然元宇宙通過信息技術加強了不同城市、不同地區、不同群體之間的聯係,但由於信息技術資源和信息基礎設施資源在地理空間分布上並不能夠實現絕對的均衡分配,各個經濟區域之間出現較大的經濟數字可達性差別,會直接對各區域之間的實際經濟水平差距大小形成一個動態影響。元宇宙所需要的寬帶網絡技術條件和通信基礎設施條件要求都非常高,這也表明未來各地區數字可達性差距還將擴大。設備、技術落後的地區以及能力適應不足的群體將難以獲得元宇宙提供的優質公共服務,從而無法獲取公平發展機會。所以,元宇宙的發展既是機遇也是挑戰,cq9电子平台在利用其弱化空間距離帶來好處的同時,需警惕信息資源因不同地區的數字可達性差異而產生的社區隔離、城市隔離以及更加嚴重的兩極分化。


元宇宙的時空再造不僅導致時空邊界的模糊,也可能造成曆史性與社會性的脫離。首先,時空的邊界模糊與開放性會導致元宇宙加大人的全身沉浸性,從而刺激人的個體自主性,消弭人類社會的曆史性與社會性。元宇宙具有從深度沉浸到全身沉浸的特征,同時意味著完全的自主性。主體在元宇宙中越是自主、越是感到沉浸,便越會被元宇宙所“俘虜”。當沉浸性發展到極端,對於沉浸其中的個體而言,世俗的現實就失去了意義,絕對的現實摧毀了它自身並走向絕對的虛無。從本體論意義上說,在元宇宙的虛擬中隻剩下感官活著與應激性思維,不再存在社會性活動與反觀性思想與曆史觀。其次,社會行動與社會結構視野下的元宇宙具有曆史性與社會性脫離的潛在特質。一是元宇宙的脫嵌性,即個體從已有的曆史和社會中暫時脫離出來,在另一個空間中扮演另一種角色;二是元宇宙的創生性,即個體參與創造一種數字情境,並留下生產數據和數字痕跡;三是元宇宙的跨階層性,即個體的交往互動因數字情境而發生,而不是基於傳統的一般的階層位置和品位。


人的社會性的要義之一就是時間性,這種時間性不僅僅是個體生命的曆程,而且是漫長曆史積累的結果。人是曆史的存在,具有曆史生命。時間體驗依賴於場景或情境,所以元宇宙的擬空間性也意味著相應的擬時間性。這些特質導致元宇宙對社會現實的曆史性與社會性的挑戰,“元宇宙社會”和通常的“社會”在行動與結構方麵皆有不同。元宇宙將網絡社區的“虛擬性”進一步放大為全方位沉浸體驗,從而導致個體存在的曆史性與社會性的剝離。這可能是元宇宙孕育的對現實社會最大的危機。


四、元宇宙社會:虛實相融的機遇與風險

元宇宙是一個與現實世界互相影響、密不可分的虛擬世界,是一個精神社會與實體社會綜合而成的人類社會新形態,本文稱之為元宇宙社會。馬克思主義社會學認為,生產工具的革新是劃分生產力各個發展階段的標誌,其所導致的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的改變是社會轉型和新社會形態形成的核心。事實上,自信息革命爆發和蔓延以來,元宇宙社會形態已悄然形成。和以往社會形態的生產工具不同,元宇宙將數字信息技術作為新的生產工具,數字信息技術的發展為元宇宙社會的崛起提供嶄新的生產工具。這意味著它是一個與以往的社會形態均不同的社會新形態。


(一)元宇宙社會的影響與機遇

第一,元宇宙帶來的社會行為與生活方式的改變。馬克思、恩格斯指出,生產力是隨科學和技術不斷進步和發展的。而宗教、家庭、國家、道德等都不過是生產的一些特殊方式,並且受生產的普遍規律的支配。元宇宙作為先進技術的集成物,必將深刻改變人類的社會行為與生活方式。主要體現在勞動和文化兩個方麵。


一是在勞動方麵。隨著元宇宙的發展,虛擬勞動將會成為一種新的勞動形態,成為生命價值的新承載體。在數字經濟範式下,勞動可以定義成兩類:一類是符合社會使用價值剛性要求的一般性勞動,即算力。通過算力可以做許多事,算力本身不具感情色彩,也不是價值判斷,隻是為了幫助人們完成某種勞動任務。另一類是能夠符合人們心理價值要求的“準個性化”勞動。從勞動社會學視角出發,勞動並不隻是謀生的手段,它還塑造著人們的日常軌跡與生活,所以其本身也是生活的第一需要。所以,隨著元宇宙與虛擬勞動的發展,人們的日常生活與行為方式將大大改變,並且試圖把所有人變為“數字勞工”。在數字技術迅猛發展的影響下,以信息通信技術為支撐的靈活就業形態應運而生,數字勞動就是具體表征之一。以網絡平台為載體的數字勞動現已成為當前勞動力市場中的一個新興就業形式,政策文件對此給予了充分肯定與扶持。在數字經濟時期,一種“新模式”“新業態”“新產業”導致傳統勞動過程向數字勞動過程轉變。《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2021)》中的數據顯示,平台經濟、共享經濟中的服務提供者,總人數已達8400萬人,約占中國人口總數的6%。以現代信息通訊技術為基礎,網絡平台已由一種抽象的符號空間轉變為產生社會意義、整合社會結構的國際資本博弈空間。平台資本空間的外在表現為各種數字化平台,內部機製是經濟、社會和文化資產的共同運營。平台資本空間中數字勞動具有靈活的時間安排、情感的貨幣化與製式化、低門檻與去勞動技能化,以及泛雇傭關係化與去勞動關係化等特征。


二是在文化方麵。馬克思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製約著整個社會、政治與精神生活。也就是說,元宇宙作為科技生產力的集成者,其發展對人類社會原有的文化生活與價值觀念會造成新的巨大衝擊。隨著現實與虛擬邊界逐漸模糊,社會中不同群體會出現各種文化衝突與對抗。比如,向元宇宙外探索與向元宇宙內退縮的相互博弈;元宇宙帶來的沉浸性與成癮性相互對抗;元宇宙促發的創新性、奮發性與依賴臆想性相互衝突等。產生這些衝突與對抗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元宇宙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尋求心理補償的機遇。比如,當人在現實中感受到缺憾後,夢境將啟動對於現實的補償程序。而元宇宙能夠以創新的方式很好地執行補償任務,使人得到寬慰。但是,這也是一種風險。因為在獲得心理補償後,有人會更加向上奮發,但是有人卻會因此依賴成癮,反而逃避現實世界。


出現這些文化衝突的群體是否能夠被明確呢?也就是說,是否有某個群體在元宇宙的影響下更容易向內退縮與依賴成癮?本研究認為,相比於精英文化群體,大眾文化群體對元宇宙的依賴上癮性更大。首先,從補償理論的角度,結合布迪厄的情感社會學理論,身體素性首要的是一種社會符號,身體素性本身及其作為社會符號的指稱能力是感知的首要對象。比如說,如果一個農民舉止笨拙、胡子拉碴,就會被人們感知為是不善交際和粗暴無禮。在城市文化處於支配地位的衝突情境下,即使這種“農民相”隻不過是刻板印象,也會使農民內化他人對他形成的意象和評價,並將他的身體感知為一種刻著農村社會文化印記的身體。隨之而來的是農民對他的身體感到難堪,形成關於他的身體的不快樂的意識。也就是說,精英階級其實合理化了其在各方麵的文化區隔,包括身體素性與各種社會符號。所以,當其他階級的文化特征在現實世界遭到挫折甚至再內化時,為了逃避這種不快樂的意識,他們將更加沉迷與依賴於元宇宙的化身自由帶來的快感。這種內化釋放便是一種會讓人上癮的心理補償。其次,從慣習與文化資本的角度,相比於大眾文化群體,精英文化群體擁有更多的文化資本。並且,精英階級在教育慣習方麵更注重創新性,而在飲食慣習方麵也更注意健康因素與精致。而大眾文化群體更注重的是服從性與飽腹感。所以,當元宇宙開啟一個巨大的文化資源與體驗時,精英階級很可能更好地利用與創新,而大眾階級更容易上癮依賴。再次,元宇宙相關研究的主導觀點認為元宇宙為各種社會群體賦予了平等的文化資源,反映了社會平等化和底層社會崛起趨勢。但是基於布迪厄的誤識理論,將文化慣習置於元宇宙帶來的場域變遷中考察,分析新場域中作為行動主體各種群體所構成的場域結構和慣習,可以發現元宇宙中資源與機會的平等是居於支配地位的精英群體所建構的符號。其流行並不意味著大眾文化群體的地位提升,而是居於支配地位的主體建構與宣揚的假象。本質上,這是一種社會不平等關係的再生產。總的來說,看似元宇宙能促進社會資源平等,但實際上元宇宙加大了這種差距與不公平,帶來了階層固化甚至再生產社會結構的風險。


第二,元宇宙帶來社會交往與互動方式的嬗變。元宇宙的爆發極大改變了傳統社會中人們的交往方式與互動方式。虛擬現實中交往雙方越來越具有偽裝性與迷惑性,交往反饋也更加具有目的性與欺詐性。為了更好地了解這種社會交往與互動的變化,首先要了解傳統的社會交往是怎麽樣的。


以塗爾幹等為代表的學者認為社會的本質為習俗、道德、良知、文化、國家等集體性觀念構成。相反地,以齊美爾為代表的學者認為社會的本質是個體的人,人們的互動與交往是社會構成的主要方式。這便是社會互動理論的開端,而齊美爾的社會學也被稱為形式社會學。庫利和米徳繼承發展了這一思想。庫利認為社會人由互動而產生,社會由互動的人組成。因此,互動是社會個體人與社會形成的重要機製。並且,他重點研究了在互動過程中人的“自我認知”與人格的形塑,提出了著名的“鏡中我”理論。但是,這個理論有明顯的時代局限性:其理論背景為19世紀後期的美國社會,且假設前提為人們的交往互動是公開和誠實的。同時期的米徳將目光聚焦在互動過程中的符號概念,他認為人類社會是通過高級符號進行交流的,包括語言符號與非語言符號。而“自我意識”與“自我概念”便是在社會互動中形成與發展。相比於庫利,米徳認為自我人格形成時不僅需要考慮麵對麵的互動,還包括“符號互動”在人際傳播及人內傳播。也就是說,社會互動也是一種“符號互動”的過程,這個過程對社會中個體的內在形塑十分重要。但是,米徳仍然忽視了符號互動過程中的障礙性因素,所以“符號互動論”也是一個過於理想化的理論。不同於傳統社會互動理論,戈夫曼創造性地提出了“擬戲劇符號互動理論”。他認為社會互動中存在大量“麵具”,目的為進行自我的印象管理以實現對他人的控製。有別於前兩者,戈夫曼認為社會互動就是一種基於自身利益的社會表演行為。為了自身利益,互動過程中會出現表演、誘導甚至欺騙。社會互動的意義不是獲得正確的自我認知與人格,而是為了自我利益。相對於“鏡中我”理論,戈夫曼意識到社會互動過程中的各種障礙,即利己主義驅動下的表演。


與傳統在場交往相比,缺場交往的“麵具障礙”更是明顯,社會互動所包含的價值訴求更是複雜多變。元宇宙的出現無疑極大豐富了人類自我呈現與社會互動方式,也使自我認知與人格形塑擁有更多可能性,但是虛擬現實不斷豐富互動符號與互動手段加劇了互動過程中的表演性與誘導性。傳統互動是借助於“麵對麵”式的肢體接觸與語言交談,雖然這類直接接觸與交流中存在大量“擬戲劇”,但是麵對麵時人想要完全偽裝自己並不容易。而傳統社會互動是借助大眾傳媒傳播的“點對麵”式,各種媒介符號早已事先擬定與固化,這也降低了互動雙方操作符號以控製對方的概率。相比之下,元宇宙中的個體互動與社會互動並不完全是“麵對麵”式或“點對麵”式,而更多是“點對點”式的,這使符號多樣性與誘導性大大增加。


因此,麵對元宇宙帶來的全新社會互動符號、互動工具和互動形式,傳統社會互動理論需要新的發展,涉及的議題至少包括以下五個方麵:一是元宇宙的互動具有超時空性、匿名和符號性以及自治性特點,人們在虛擬交往中易缺乏社會責任感,出現偏差甚至越軌行為。亞當·喬伊森認為在虛擬空間很多人采用身份管理策略,強化了“個體性”自我意識的同時降低了“公眾式”自我意識。這實際上是一種缺乏“社會臨場感”和“線索過濾”取向的互動方式。二是元宇宙互動中主體進行的符號操縱問題。符號操縱具有很深的價值,而傳播即為有意義的符號操縱與運用。在元宇宙的互動中,中心式的大眾傳媒的傳播變為個人散點傳播。在這個傳播過程中,符號的力量被最大限度地顯現,即符號工具被用來極度美化自我呈現,包括對自己能力成就以及社會地位等的美化。這會加劇元宇宙中互動的誘導性與欺騙性。三是元宇宙互動交往中的符號泛濫危機。符號是攜帶著意義而被接受的感知,元宇宙符號泛濫的具體表現為意義缺場,以及表意時空距離的消失。一方麵,在互動交往中需要符號,就證明符號的某種意義在解釋群體那裏是不在場。然而,在元宇宙的交往中,人們可以任意構造各種符號,以達到自己想從交往中獲得的利益。這意味著元宇宙雖然賦予了人們創造符號的力量,加大了符號使用性的同時卻降低了其實用性。換言之,元宇宙中符號的泛濫使用加大了符號的誘導性與欺騙性,最終削弱了符號的表意能力,其實用性受到衝擊。另一方麵,元宇宙符號泛濫危機具體表現為表意時空距離的消失。符號傳送是基於時、空、意義的三重性距離,對於符號文本的理解是無法脫離身體地方性以及解釋者的時空語境。然而,元宇宙是一種流動空間,具有無時間的時間,以及流動空間支配著地方空間等特征。在無時間的時間中,文化符號失去了原有的地方空間語境,所有的體驗與事件都塌縮在一起,“共時並置”成為事件的呈現方式。在時空邊界模糊的元宇宙中,甚至可能出現傳統意義上的在場與缺場的顛倒:cq9电子平台對遠方的世界的了解,可能遠遠超出cq9电子平台對地方空間事件的了解。四是元宇宙互動中客體進行的虛假反饋問題。在虛擬世界中互動頻率越高,得到的虛假反饋越多,則對自我認知越模糊。虛擬現實中很多互動行為是為獲得社會認同與稱讚。所以在虛擬現實中這種對讚許的需求很容易轉換為資本博弈。隨著主體將美化的自我呈現作為社會資本的積累,客體也會以虛假反饋作為社會資本投資,這種行為從根本上背離傳統社會互動的積極意義。五是元宇宙中虛擬互動的依賴與成癮性問題。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將網絡依賴定義為“在無成癮物質作用下對互聯網使用衝動的時空行為,表現為過度使用後導致明顯的學業、職業和社會功能損傷”。這種成癮性有很大危害。現實生活中的挫折與束縛等是造成這種依賴與成癮性的重要原因。所以,麵對元宇宙誘人的互動模式,cq9电子平台不能忽視過度依賴此種互動所帶來的危害。


總的來說,隨著元宇宙的發展,虛擬與現實的邊界逐漸模糊,傳統社會互動與交流的本質將被改變,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挑戰與機遇的全新互動方式。要警惕這種社會互動方式帶來的操縱性、欺騙性與文化符號泛濫性,積極利用這種社會互動方式給人類帶來的深化自我認知與社會認知的全新機會。


(二)元宇宙社會的風險與應對

元宇宙的社會風險主要體現在人的實踐主體性、社會安全性、不平等性等方麵。一是人的實踐主體性。若在元宇宙實踐過程中忽視人的主體性對技術的控製,人類極可能困入圓形監獄般的電子牢。工業革命早期的“圈地運動”強迫農民去工廠上班導致流浪漢和罪犯等激增。針對這個社會問題,邊沁提出了圓形監獄理論。福柯指出圓形監獄還能對囚犯進行改造,即規訓。而且圓形監獄原理早就擴散到整個社會。隨著互聯網的出現,這種“無處不在的監視”逐漸成為現實,有人稱之為“電子圓形牢獄”。“電子圓形牢獄”有兩種:一是恐怖的,機器人殘酷統治人類的監獄;二是舒服的,人們自願成為監獄的囚徒。元宇宙就是這種舒服的電子牢獄。一旦進入,一切都會被記錄。但是,人們仍自願放棄隱私並受到“電子規訓”進入其中,成為被自己的感官欲望關押的囚徒。元宇宙最終將成為資本口中的“人間天堂”還是反對者口中的“人間地獄”,關鍵在於是否能夠保持人的實踐主體性。


二是社會安全性。有研究認為元宇宙中最大的風險不是隱私,也不是元宇宙與物理國家的對抗,而是元宇宙與國家的融合——無論是現實還是虛擬,無人能片刻逃離的元宇宙極權主義。元宇宙技術可能與民主製結合或是與極權主義結合。但是,元宇宙社區天然就是因數字資本呈現等級製的,因而有技術極權傾向。元宇宙極權主義不一定出現,但是需要高度警惕。元宇宙雖然有望成為未來互聯網革命的形態,構建一個資源無限、生命永恒、萬物互聯互通的數字社區,但是可能帶來國家主權安全、意識形態安全、經濟安全以及人口安全的風險。具言之,第一是數據信息的自由流通造成數字霸權,衝擊主權獨立性並造成數字殖民地,危及國家主權安全;第二是數字曆史虛無主義、數字民粹主義與極端主義的盛行威脅意識形態的安全;第三是元宇宙塑造的數字經濟係統在衝擊法定貨幣的同時加劇貧富分化,以及海量的數字資產難以進行監管,危害經濟安全;第四是元宇宙的極端沉浸性帶來生育率下跌,元宇宙的數字鴻溝造成老年群體與貧困人口麵臨數字剝奪感,衝擊現實社會的人口安全。麵對這些安全性風險,在技術創新推進元宇宙的底層技術框架的同時,必須建立基本的元宇宙社會控製與社會秩序以規避安全性風險。


三是社會不平等。元宇宙中的社會不平等包含三個方麵:其一是現實世界中不平等的消解。元宇宙數字技術的賦權、數字社會結構的扁平化以及數字技術本身具有普遍性與標準化的趨勢,消解了現實中個人化特征。其二是現實世界中不平等的持續。虛擬世界中接觸數據、占有數據、控製使用數據的不平等,以及通過數字孿生帶入到虛擬世界之中的現實社會關係與社會結構,是現實世界中不平等的持續。其三是元宇宙虛擬世界製造新的不平等。元宇宙世界中數據的生產、占有、使用與控製具有集中化趨勢,必然產生圍繞數據生成與使用的層級結構。元宇宙的發展過程將涉及新的數字資源的分配並產生新的數字權力與特權。比如,在元宇宙中控製基礎設施的群體必將在數字資源分配中占得先機;數字貨幣的生產、分配以及占有的過程也將成為元宇宙中重要的特權;軟件建設的技術標準與評價體係決定了軟件使用的分布以及軟件使用中的話語權。這些都是嶄新的技術與社會力量創造出新的社會不平等。不僅如此,元宇宙導致社會分層產生了新變化:上中下的分層結構向中心、半核心、邊緣的分層結構轉化,如網絡大V、網紅主播、粉絲。這意味著權力、虛擬財富、聲望的變化與社會資源的重新界定。元宇宙時代,數字霸權與數字寡頭擁有快速壟斷市場的能力,與此同時,工人階級逐漸知識化與中產化。


麵對元宇宙帶來的風險,應對重點可聚集反壟斷、內容安全、算法及數據治理以及用戶權益保護等領域並綜合施策。元宇宙的實現過程是一個日益聚焦的雙向過程,需要多主體參與,元宇宙發展前景是光明還是暗淡,取決於先行者引領出來的社會動力,也受一係列關鍵條件的約束。一是情感能量,即個人的介入:元宇宙能增強現實世界中的情感能量,提供更長時空、更具象、更帶身體接觸感的互動世界。二是利潤空間,即企業的介入:元宇宙搭建過程中5G、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向各個領域滲透,數字化轉型由消費領域向生產領域擴展,數字經濟在產業規模、科技水平、社會影響力等方麵產生迅猛發展。三是價值追求,即社會的介入:元宇宙之中,可能產生更大的平等,但是各種鴻溝仍然會客觀存在,這呼喚著社會元價值的凸顯——人際溝通交流中的程序恰當性、公正性的價值和意義。四是權力匯聚,即國家的介入:提供公共服務以賦能實體產業,壯大數字經濟,搶占未來科技前沿陣地;加強產權保護,維護知識產權所有人的合法權益,激發全社會的創造力;構建更多交易底層邏輯的維係,如搭建全球知識產權數字交易平台;增強對偏遠地區、弱勢群體的公共服務數字化供給力,讓全民共享數實融合成果。五是條件約束,即秩序的介入:元宇宙勢必受到現實世界的法律塑造,需加強對元宇宙中數字資產的保護以及數字公民安全的保障。此外,元宇宙時代平台存在“去中心化”與“高度中心化”難以平衡的治理困境。所以,必須突出政府治理主體地位,統一部署並製定法律法規,加強網絡平台的監管與網絡生態治理。


五、餘論

元宇宙是一個超越了現實世界的更高維度的新型社會形態,是一個與現實物理世界互相影響、密不可分的兼具虛擬與現實又模糊虛擬與現實邊界的三維世界,它在形式、內容和結構上都具有嶄新特點。元宇宙在理論與實踐、形式與內容上都呈現出一種人類社會的新樣式,是當代社會學不可回避的研究現象和研究對象。麵對元宇宙孕育和帶來的社會風險與挑戰,至少有以下議題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


第一,隨著虛擬與現實邊界的模糊與融合,傳統的現實社會互動與生活方式將被改變。元宇宙社會空間出現互動的操縱性與欺詐性增多、文化符號泛濫性增強等問題,以及這些問題隱含的風險,需要深入研究元宇宙中社會互動的機製與原理。


第二,元宇宙的數字技術相當發達,表麵看起來可促進資源與服務的平等,但事實上大概率會在某些維度固化甚至再生產現實社會的不平等結構,甚至異化人類的實踐主體性。需要深入研究元宇宙對不同社會群體的影響機製,並且堅定元宇宙實踐活動中人的主體性原則,而不是消解人的主體性,以有效運用元宇宙給人類帶來的深化自我認知與社會認知的全新機會,否則將是人類社會的災難。


第三,隨著元宇宙的發展,時空邊界逐漸被壓縮與擴展,形成時空再造的社會世界。一方麵,元宇宙能從曆史、現在、未來三個維度拓寬人們對時間的概念,對生命有限人類個體具有巨大誘惑性;另一方麵,元宇宙對現實空間距離的弱化,可能進一步加劇信息資源因不同地區的數字可達性差異而產生的“鴻溝”,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隔離與兩極分化。


所以,對於元宇宙的可持續性發展以及有效治理應當納入議事日程。包括:平衡元宇宙產業化與產業元宇宙化的關係,最大化元宇宙社會空間的豐富性與創新性;在元宇宙的發展過程中,保證人的實踐主體性與能動性,保障信息資源的公平遞送,從而縮小不同地區、不同群體數字可達性差異。在去中心化的結構中,以行為主體為中心構建多元參與治理的框架,為元宇宙的穩定性與秩序性提供有力的製度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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